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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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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是

回到家,龔柔韻也說不上來自己哪來的無名火,就是覺得整個人很煩悶。

覺得自己又不清醒了,給自己倒了一大杯冰水,冰塊在被子裏打著轉兒,帶起了一層一層的漩渦,堅硬的冰塊和玻璃杯之間碰觸發出清脆的響聲。

喝下去之後,龔柔韻才覺得自己的理智回來。

簡單地洗漱了過後,擦著短發,又待到客廳裏,走到白板前,看著寫著公式的平面。依舊還是沒有頭緒,拿起馬克筆,只是在空著化了幾下。

又在重覆之前的老思路…

龔柔韻嘆了口氣,無奈地擱下筆。兩手垂下,屋裏的燈光照不到她的臉,這樣的背影,看上去龔柔韻有點疲頹。她站在白板前,與面前的算式面面相覷,但誰也沒肯服軟地相讓一步。

龔柔韻知道,所有的算式,包括面前的這個,一定都有著一個答案在等著自己。從某個角度,雖然從現在的她看來,大腦中似乎搜尋不到關於那個思路過於精確的定義。

在外行人看來面前這看不懂的字符就是一些隨意的排列組合游戲。

甚至想不出與之相關聯的邏輯。

脫離了初等數學,面前的東西已經不算是普遍的算式,所以也沒有什麽意義。不過很多時候,龔柔韻就是在對抗這種無意義,她也想不通她是為了什麽,但是她願意。

對於她現在運算的數學,怎麽說呢,更通俗地說,就是比如說在當我們斷言2+3=5時,我們指的是3組“東西”之間的關系。而這些“東西”既不是蘋果也不是便士,也不是任何一種特殊東西,它只是“東西”,隨便是什麽。這個斷言的含義和群體成員的個體特征毫無關系。

所有的數學,對象、實體或關系,如2、3、5、+、=,以及所有出現了它們的數學命題,在完全抽象的意義上都是絕對普遍的。而在這個龐大的無意義世界裏,龔柔韻又格外喜愛數論。雖然她現在做的是純數學方面的研究,但她從小就覺得所有的素數都格外漂亮。

明明和合數並肩在一起,但素數又不會讓人感到擁擠和窒息,它們只是靜靜地待在那裏。就像是7並不能像4可以分為1×4和2×2一樣,越往後,素數之間的相隔的數字大多越來越多。當數字越來越大的時候,龔柔韻發現一個數,總是想要把這個數字分解,她試了很多常用的公因子,但都無果。

她以為那是一個她又算出來的素數,可只有等她把這個消息分享給父親,父親總是能夠很輕而易舉地舉出這個數還有的其他公因數…於是女孩更加興奮地找出下一個素數告訴父親…

龔柔韻對於初等數學的思考,有時候的用詞稍顯多餘,總的來說就是還不夠簡潔,不能做到像父親草稿上那般的凝練。並且如果要是從這個意義上來講,普遍性就是抽象性。可“普遍性”本來不就是一個模棱兩可,而且相當危險的詞語嗎?

她一直都在防止被這些條條框框框住,然後又要小心不要被自己警醒的所束縛…

就這樣過了很久,雖然有些事情並不是花得時間越多就越越多的回報,但這一次,是靠龔柔韻自己想到的思路。

她在算之前父親留下的題,執拗又晦澀。

不理解父親為何會在那樣的日子裏割腕自殘,墜樓。初夏的日子裏。

也是春天結束的日子。

龔柔韻睡著了,做了一個很久之前的夢。

夢到了從來都沒夢到的那個少年,因為真的已經過了很久了。

那也是渝州異常悶熱的午後,她抱著作業路過走廊。中學時的走廊似乎永遠都是那樣,又黑又長,就像永遠都走不到另一頭似的。走出樓梯,橘黃色的夕陽照在臉上,很快曬得微微泛紅,龔柔韻走到一個斜坡的樹蔭底下,渝州栽滿的香樟,感受著頭頂傳來片刻的涼爽。

草坪斜坡邊有個球場平臺。碰巧擡頭,剛好看到一個男孩,不長的頭發,和比他年齡更小的男孩一起踢球。

龔柔韻只能擡頭看到一角的平地,而陽光剛好照到男孩身上,少年就那樣笑著,發自內心又無拘無束,有活力地笑著,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。男孩肯定沒看到隔得很遠的那個站在樹蔭底下的女孩,踢著球,沒過多久就往另一側踢去,再也看不到男孩。

但龔柔韻還是一直沒能忘記那個畫面,就是那樣短短一幕的場景,在往後龔柔韻的很長時間裏,都會常常回憶起,把那個畫面無限地拉長。回憶著這樣並沒有多少意義的畫面,來熨燙她寂寥的中學時光。

當時的龔柔韻,那時候還整天沈在題海裏的她,也不知曉那種感覺,究竟該以何來命名。只是人楞在原地,臉也更加發燙,明明那天最高的氣溫也不過二十來度,竟要以喘好幾口氣才能平覆過來。

而到了現在的她也道不明,明明就是這樣一處任何運動場地都能見到的畫面,明明就是這樣一處普通的畫面,究竟是哪一點真的讓她記了那麽久。

那時候三好學生的龔柔韻,下課就會跑去其他的樓層,在整個中學的班級卡上,找著腦海裏男孩的面孔。明明就像是和她一樣大的年紀,那一學期,龔柔韻卻沒能在整個中學找到這個人。

只是那個夏天過了,城市又變回那個濕冷的渝州,龔柔韻也沒再糾結那個匆匆一瞥的少年。

龔柔韻這麽多年都已經記不清那個男孩的模樣,甚至她都以為她再也不會想起這件事了,可就在今天的夢境裏,又夢到了他。

她和男孩隔得很遠,沒能說上話,但他還是渾身裹滿了橘黃色的夕陽,鑲了一圈的分界線,與周遭對比起來顯得那樣的耀眼。男孩背對著光,但眼神沒有任何躲避,看著她笑。

深夜,龔柔韻被手機鈴聲吵醒。

恍惚間,她還沒反應過來,夢境與現實還未分清,似乎覺得好像是當年那個少年打來的電話一樣,楞在原地,呆呆地看著閃爍的手機屏幕。還是過了十多秒後,才反應過來,是手機裏的聯系人打來的。

接起了電話,才醒過來,拿起手機覺得還是有些沒力氣。

“餵,龔柔韻。”沒等龔柔韻開口,對方就先說話。聽到對方的聲音有些詫異。

“嗯。”

“你那邊好像是半夜了吧,不好意思啊,這麽晚給你打過來。電話鈴都響到一半的時候才想起來。本來說就別打擾你兩次休息——你接了就好。”

“在國外怎麽想起來給我打電話?”

“國際電話費高的嘞!我就長話短說了啊!唉呀不是我說啊,你們也太不地道了吧!你姐結婚的事真的是一點都不告訴我?還怕我說出去影響不好啊?雖然說你們藝術家不食人間煙火吧,但我這人怎麽說好歹也不是個不知事兒的不是?”

龔柔韻一歪頭,才睡醒沒能反應過來,“你說——我姐結婚?”

對方一楞,“是啊,這次來加倫敦說順便去看看小慕呢,結果房東說她結婚懷孕去度蜜月了。不是!你姐結婚,你不知道?連你也沒告訴嗎?怎麽說?現在我怎麽突然感覺心裏好受一點了呢!當然我不是那個意思啊你也知道我嘴比腦子快,說話不過腦子的——”對方就一連串碎碎地念叨著。

龔柔韻剛睡醒只覺得腦袋發疼,清了嗓子,龔柔韻又繼續問了一些具體的細節,沒和對方多聊,就掛斷了電話。

看了一眼時間,淩晨三點。

姐那邊應該也是下午了,龔柔韻將信將疑地打了電話過去。嘟嘟直到聽到人工女音之後,龔柔韻就掛斷了。沒人接。

又看了一眼黑漆漆的窗外,無聲地嘆了一口氣,龔柔韻去冰箱裏給自己倒了一杯冰水,用手指抹去杯壁掛著的水珠,一口氣喝了大半杯,打了個冷戰,夢也醒了一大半。

龔柔韻提起玻璃杯,晃晃悠悠地走到落地窗前,把窗簾拉到身後,靠進坐下來。雙腿貼近地板,傳來的比體溫更低的溫度,低頭看了一眼水杯中化了一半還在旋轉的冰塊,龔柔韻知道現在——自己睡不著了。

仰頭凝視著那棟一直說要拆遷的樓,周肖說,那個綁架她的綁匪住的地方。

在某個時刻,龔柔韻竟也在思考對方是怎樣來看著自己的?雖然現在窗外的天上只是有著若隱若現的星子,但沒有一絲月光。高樓只是黑森森地矗立在夜幕當中,也不說話,顯得肅穆而又龐大,而她此刻不清楚自己是不是也在和它對視。

就這樣不知道是過了多久,再回過神,發現手機屏幕上亮起了撥號頁面,上面顯示著周肖的名字。

甚至沒給龔柔韻掛斷的機會,電話那頭就接起了電話,傳來聲音。“餵——怎麽了?”周肖聽起來也沒像在睡覺。

龔柔韻眨巴眼,我說是我手滑的你信嗎?尷尬地一咳,還是平靜地說道,“不好意思,突然...想打給你電話了。”

沒由來地,這些話就從龔柔韻嘴裏跳了出來,瞬間她為自己脫口而出的話語感到了羞愧,或者說是“不好意思”。

而對面不清楚是不是笑了。

此刻手機這頭有些扭捏的龔柔韻,所幸地是十分感激周肖沒過多地在意這些修飾的字眼,而是開口輕聲問道,“怎麽了?做噩夢了嗎?”問得很輕,聽起來就像某個嬰兒時期的搖籃曲一樣舒緩的節奏。

咽了一口唾液,“我姐姐,”不知道該怎麽說,還是停頓了,“好像失蹤了。”

龔柔韻的說出口的話,和聽起來的情緒,兩種感官傳來的好像完全割裂開來。語氣聽起來沒有太多的心急和擔憂,又是這樣的信息,而她只是在陳述她現在的懷疑。

周肖楞了一下,才反應過來,閉上眼睛,把手放在額頭上,落在有些已經長長的頭發上,靠在身後的椅子上,睜開眼,反射著電腦屏幕前的光,認真地問道,“什麽時候的事?”

“...剛剛之前。”

周肖沒說話,等著龔柔韻繼續開口。“有朋友去她家,門已經上鎖。剛好遇到的房東說她去度蜜月了不在家。給她打電話也沒接。...有點不放心。”

“你現在在擔心她,是嗎?”從他的語氣可以聽出來他氣息的顫抖,現在的確不算早了,如果還沒休息的話,的確也很疲倦,雖然音質聽起來還是如常。

周肖繼續問著,“她平時不會這樣的,是嗎?”

“平時我們很少聯系,”猶豫了一下,繼續說著,“我姐是個畫家,她一直獨居很久了。如果是她交男朋友的話——”

會告訴我的,這句話是龔柔韻腦子裏自己冒出來的,等她看到這個想法,她自己也吃了一驚,而是說道,“我會知道的。”

龔柔韻對著一個算不上什麽關系的男人,袒露著自己的人際關系,也許睡了一覺之後,龔柔韻會覺得這樣的談話對她來說已經是非常的瘋狂了。

“只是房東說的嗎?”周肖問著,聽起來他已經閉上眼,也快睡著了,“要再給房東打電話問問?畢竟一次口述也經常說不準,可能只是你姐一時搪塞房東說的話之類的,”周肖坐起,湊近電子屏幕,看了一眼電腦屏幕右下角的時間,“你先別著急。”

龔柔韻算是嗯了一聲,不著急。回答的聲音有點小,周肖從來都沒聽到過她這種語氣,有些猜不準她現在是什麽樣情緒。

“現在那邊下午大概六七點的樣子,不接電話,這很正常。不要太著急。”周肖又說了一遍。

龔柔韻又嗯了一聲,垂下眸子,讓語氣有些笑意,“好的,這麽晚打攪你了。真的是不好意思了。”

“只是”,一種輕蔑的口吻,對著一個句子的分量毫無貢獻。

但在此時的女孩聽來,句子的語境已經完全變了,變成了一個沒有實際行為而具有殺傷力的一個詞匯。一個人處境,或許這樣的談話對於龔柔韻來說好幾年也不會這樣做,但對於一個每天都聽其他人說話的人來說,對於周肖來說,這僅僅是“只是”?

她講述的這一切都無關緊要。或許有些人就是在這些沒有重量的詞匯之下,才都會變得麻木。

“你也早點休息。”龔柔韻出於禮貌地回應。

要掛電話的時候,周肖問了一句,“你在生氣嗎?”

龔柔韻反而很詫異為什麽周肖會這麽問,很認真地回答道,“沒有。很感謝這麽晚了你還能接我的電話。”

“那好,時間不早了,你也先休息吧。”

掛了電話,龔柔韻覺得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對,但想了一圈下來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。又反過來覺得,這樣思考的自己是不是太矯情了。

倒在床上,不知不覺地睡著了。

房間的香薰蠟燭氤氳燃燒,微弱的火光搖曳在黑暗當中,與窗簾縫隙外的高樓相對應,沒有什麽結果,只是就這樣耗到了晨曦。

雖然不用去打卡,也習慣早起的龔柔韻,但現在還沒到龔柔韻的生物鐘,就被門鈴打響,“叮咚——”門鈴響起。

龔柔韻翻身,看了一眼窗外的光線,昨晚的確睡得有些沈了,窗簾沒拉上,縫隙的陽光照到她枕邊,依舊沒有沒有去開門的打算。

門鈴又響了一遍,實在想不出是誰會在大清早找她,龔柔韻呼了一口氣,癟了嘴,穿著拖鞋走去門口。

是…是冉清?

睜大雙眼,以確定自己不是沒睡醒看花眼,睡眼惺忪的龔柔韻一激靈地清醒。確保自己此刻並不是因為害怕,但還是不自覺地咽了一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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